那辆褪色的三轮车

DATE:2024-07-16    READ:133次

  那辆三轮车是烧柴油的,蓝色,是有着疤痕陈旧的蓝色,一跑起来突突地冒着黑烟,车厢的两侧涂着同样的方块字——时风。每当这辆三轮开进小区院里,就知道那几位老头又来了,他们是长年搞绿化的。

  没太注意老头有几个,印象最深的有四位:第一位个高、脸宽、浓眉、白发,不用多说,年轻时肯定是位美男子,那就叫他“美男子”吧;第二位干瘦、脸黑红光滑,膀子一高一低,说话尖声尖气,最有特色的还是他那又尖又长又弯的鼻子,习惯喊他“鹰勾鼻”;第三位个不高,但身体特别敦实,就像山腰处那一块块垛石,说话是浓重的平阴腔,那就喊他“平阴腔”吧;第四位黑瘦黑瘦的,让人怀疑假如他半夜站在煤堆里不动弹,没准会被一起装上运煤车,有棱有角的他,望去就是一块石雕,那就喊他“石雕哥”吧。还有第五位,第六位,印象就不深了,或许后者属于机动人员,活多时来,活少时裁。

  他们一年的忙碌是从春天挖树坑开始的。树坑分两种,一种是栽树的坑,深且直,需要费大力气,一种是浇树的坑或者说是树窝,平缓,浅显,稍微一拾掇就成。第一种多由“平阴腔”和“石雕哥”来干,或许是因为他俩年轻几岁、身体好的缘故吧。树窝则由“美男子”和“鹰勾鼻”承担。挖深树坑需要力气,初春的土还没有完全苏醒,如石头般坚硬,镐镢下去弹跳着不肯往下走,只见挖坑者的头上身上冒着热气,脱下来的棉衣随意挂在树上或扔在地下,灰暗的色彩与刚刚冒出的绿色形成强烈对比;刨浅坑的那两位相对轻松,用锨镢在树下往四处刨一刨、垄一垄,只要能挡住水就行,所以他们不用宽衣解带,甚至边聊边干,聊天的内容多半是“你那村里放炮仗厉害吧?”“你那儿今年回来了吗?来前上坟了吗?”“鹰勾鼻”说话声音又细又尖,赛过那报春的画眉,老远就能听得到。他们干活时,腰里都栓着一个小皮兜,黑的,红的,是用来装那宽大手机的,这种兜我在夜市上见过,五块钱一个,人造革的;手机我也见过,三五百元一部,二手货还要便宜,几十元就能买到。

  挖好树坑就开始补栽树木和浇水。栽树几天就能完成,浇水却没完没了。树好说,而那些瘠薄的草坪,比肠炎还难治愈,必须靠大量的水来保命。浇水从一开春要持续到雨季,与雨水对接,才宣告结束。清澈的自来水从长长的塑料管里哗哗地流出,一遍遍地喷洒着,长长的管子如蛇般在院里蠕动,花草树木高兴了,这几位老头却常常是折腾得精疲力竭。看上去不是什么大活,从清晨到傍晚,总会累得他们多一步也不愿挪动。此时,那辆时风牌三轮车由小老板开着,驮着他们,一溜烟逃也似地跑掉,留下的是一阵浓浓的黑烟和干瘦的人影。


  寒冬终于过去,老人、孩子们从居室里走出,在院里享受着美好的春光,孩子们在浇过水、刚刚苏醒的草地上蹦跳着,打闹着,欢笑着。这时看护孩子的老人就会指着劳作的那几位老头说:“看到了吗?一定要好好学习,不学习将来就像他们一样下力。”“是啊,没看微信上那些民工说吗,学习不努力,就要受苦受累又受气,兜里还没有人民币。”受苦受累见了,受气却没见,当然兜里的人民币更没见了。负责监工的小老板对这帮老头倒是和善,很少批评他们。小老板整天拿着手机在院里转来转去,晚上负责把这帮老头拉回统一租赁的房子里,至于他们的饮食起居不得而知,只能从一年到头那脏兮兮的衣服和满脸的油黑上,对他们的生活质量有一个大概的判断。

  雨季来了,他们不用再浇水,但更大的难题横亘在他们面前,那就是疯长的杂草。如果不把杂草拔掉,用心血呵护的草坪就会被蔓延的杂草吃掉,所以必须加倍努力。拔草最紧张时,太阳刚刚露脸儿,楼上的人还在睡梦中,那帮老头从三轮车上跳下,立马开始弯腰拔草。太阳升高,温度骤然上升,上面烤着下面蒸着,分不清哪是露水哪是汗水。蚊虫也来凑热闹,无孔不入,不时叮咬,奇痒难耐。蹲着,跪着,不断地变换着姿态,一点一点地往前挪,把一片片草坪清理干净。可一场雨水过后,杂草又长起来,他们又要拔,整个夏天不知折腾几个回合。

  拔草的时候,他们手像耙子一样在地上行走,嘴也不闲着,不停地拉呱,甚至是打闹。嘻嘻哈哈的笑声吸引着我,手拿蒲扇驱赶着蚊子,悄悄地猫在他们的身后听。“你家老二的事办完了?”“这个还不简单,烧了埋了就拉倒了。”“按说这点病死不了人。”“谁说不是。哎,都不管。大儿倒是有钱,可当不了媳妇的家。本来前列腺做个小手术就没事了,可拖来拖去,硬硬地尿中毒给死了,才53。哎——”“鹰勾鼻”说到这里,重重地薅了一把杂草,把种的草带出好几棵。干咳两声,“平阴腔”用右手打了一下左胳膊上的蚊子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
  经过一个夏季的忙碌,院里的杂草被控制住了,老头们开始修剪草坪。割草机多半由个高的“美男子”操作,其他人跟在他的后面把草屑运走。割草的声音很响,他们多半选在早晚进行,以避开业主午休的时间。刚刚割完草的土地上泛着清香,碧绿的树叶在空中招手,如诗如画。

  秋天到了,凉风送爽。这帮老头开始为树喷药、修枝,随后再割一遍草,就要迎接又一场硬仗——扫树叶。扫树叶是由简到繁的,起初仅仅只有几片黄叶落下,可扫可不扫;霜降前后,昼夜的温差加大,树叶加快逃离的速度,清晨犹如暴雪般飘落。老头们如同风霜一起老去。他们会弯着腰,一刻不停地扫叶,装包,搬运,这时那辆蓝色的三轮车就由后台到了前台,成了劳动的主角。每当看到他们扫叶的辛劳,我就跟小老板说:“能不能把叶子扫进灌木丛里,既能沤肥,又能节省劳动成本。”“理是这么个理,可有些业主不愿意,说这样不卫生,经常打电话投诉。”顿了下,他又说,“有些人没接触过土地,根本不懂啥是循环,很无奈。”

  不知不觉,一天过去了。一阵风从后背吹过,透心的凉。那辆三轮发动了,冒了一阵黑烟,突突地拉着那帮老头消失在落日的余辉里。
(作者:金后子:中国作协会员、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中国诗歌学会会员,济南周三读书会创始人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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